新闻学札记七 | 与北大学生聊我的新闻选择和追求
摘要:没有不行的专业,只有不行的人。如果你所学的专业没有让你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肯定不是专业的问题,而是你自己的问题。不要跟我说房价,那不是学哪个专业的问题,在当下中国,你学什么专业都没法让你在毕业两三年就能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买一套房,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房价的问题。
前段时间与北大一个学新闻的学生交流,他问了我不少问题,很多问题都有代表性。我觉得这种答问挺好玩,记录下来与诸位分享:
问:当时怎么选择的新闻专业?有没有曾经的什么经历影响到了自己?
我答:当年填志愿之所报考新闻系,是觉得做新闻的很风光,镜头前抛头露面非常牛逼,各种大事件大新闻中总到见到记者的身影,让人很羡慕。不过后来上新闻第一课时,老师就告诉我们,记者永远是隐于幕后的,是站在幕后讲故事的人。做新闻这么多年,越来越意识到“甘居幕后”的重要,这份职业永远是以被报道者为中心的,永远不能借新闻报道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如果说报道权真是一种权力,那么媒体和记者借报道凸显自己的存在感,把聚光灯转向自己,使“新闻报道人”成为“新闻当事人”,那就是滥用权力。
当下媒体竞争非常激烈,媒体也需要塑造自身的品牌形象,做宣传的也需要适度宣传自己,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千万不能喧宾夺主。听一个朋友讲过,有一次当地下暴雪,一个记者特别高兴说,终于可以拍员工冒雪奋战的照片了――这就很让人不舒服了,竟然不是心忧暴雪危害,而是兴奋于“可以拍到感人的照片”。还有一次,看到一则新闻标题感觉很刺眼,这新闻是某媒体的自我宣传:“某地禁毒民警牺牲”报道,创造上亿级传播热点――在牺牲的民警面前,能不能克制一下那种传播功利心,不要谈什么“上亿级传播热点”,不要把这当成一个给自己带来多少传播量的热点,这首先是一个悲剧啊。
问:去年您写过一篇《为什么要拉黑劝你别报新闻系的人》,很多像我们这样的新闻系学生也有这样的想法,您怎么看这个专业?
我答:很多学新闻的学生都缺乏专业自信,常常怀疑人生怀疑专业,新闻到底有没有学,如果有学,学在哪里?当然有,但不在“传播”中,不在那些传播技术和传播技巧,而在新闻内容生产的逻辑中。现在新闻学最大的问题,就是失去了内容生产的逻辑,而陷入传播陷阱中――现在是传播主导的新闻学教育,传播凌驾于内容生产之上。从传播的视角来看,新闻学核心越来越被矮化和贬低,当新闻被“如何做一个迅速刷爆朋友圈的10万+标题”这样的问题意识所主导,新闻学就成了按摩服务学,成了感官大保健学,就被蓝翔技校化,纯粹是术,而无学。
只有往新闻内容生产的源头去追溯,越往前追溯,越靠近顶端前端,越是新闻学之本。前段时间有个记者朋友讲了一个故事,她说:在狂风沙尘中去了某地一个农民工子女学校。破旧厂房改建的校舍,十几个孩子挤在十几平米的宿舍里。绝大部分老师没有本地户口,几乎所有孩子,父母都是低端服务业的农民工。她记录了学校的一个故事,有一年,学校开展感恩教育,让孩子们在画家的指导下画父母的双手,然后展出。满墙的画作里,一幅有两根断指的手引起了关注。有人问:“这是谁画的?” 一个小女孩满脸骄傲与倔强,站出来说:“这是我爸爸的手。他以前种菜,赚的好少,人家说蒸馒头可以多赚一点,他就去做馒头,被机器打断了手指。爸爸手残疾了,可他是为了赚钱养家。”这个记者朋友说,她决心每年儿童节都选一个最尖锐的教育话题,做一组调研报告,去年是儿童性侵,今年她决定做“流动夹心层”。
我听了之后很感动,我说:谢谢你,这也正是新闻这个行业让人尊敬的原因。新闻之学,不在于术,而是道!有人说新闻无学,是因为他们内心没有这种“道”,没有这种价值支撑。有这种道,才能把自己所从事的事业跟这个社会的进步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有揭露真相的勇气,有舆论监督的追求,有用自己的深度调查推进社会变革的理想追求。有这种道,这项事业也才能赢得尊严,才能成为一门令人尊敬的学问。
有人说,很少有哪个专业比新闻更加需要多学科的知识结构和深刻的思维训练,很少有哪个职业比干好新闻更需要健全的人格和多方面的能力素质。――是啊,这正是新闻学的核心。三观碎裂的传播时代,“健全的人格”显得尤为重要,不仅要守卫自己的三观,更要用自己的作品去守卫这个社会的三观。
问:请问在面对一些激烈的冲突的问题时,作为评论员,有想过要引导舆论往不那么激烈的方向发展吗?
我答:谬误和戾气泛滥之下,评论应该努力捍卫这个社会的三观与常识,但说实话,作为评论员,很多时候我没有太强烈的“引导欲”――我拿什么引导别人啊,我凭什么就觉得自己就一定是对的?我所能做的,是说出我所知道的事实,讲出我所认为正确的观点,用常识和逻辑去说服,带着善意、理性和建设性,不要带着太直白的引导意图和功利心,善于作一个有公信力的第三方。一些社会冲突,很多时候可能不是评论能说服的,那是利益之争,而不是观点之争。
问:请问您觉得对您影响最大的一位新闻人?为什么?如何影响的,有过在什么事件中向他/她看齐的经历吗?
我答:我很幸运,遇到过很多愿意提携后生的业界前辈,最幸运的是能进入到海运仓2号这个充满着新闻专业和理想追求的大家庭,受着专业精神的熏陶。这里很多前辈都对我影响很大,比如我们的前任总编辑陈小川(我们都亲切地叫他“川总”,吹捧已退休的总编辑不叫吹捧吧,哈哈)。刚工作时,我写的评论被川总毙过好几次,但川总每次毙稿子时,都会跟我们详细地讲专业的理由,说得我们心服口服。我是在被川总“修理”过程中受到他影响的,形成了自己的表达分寸感和评论理性。作为一个老报人,他的敏锐、判断、睿智、幽默感、专业精神、责任感,以及对年轻人的呵护,让我受益良多。川总是一个硬汉,但却常能看到他被一些温情的东西感动得“老泪纵横”,也会被丑陋和阴暗气得拍桌子。作为一个总编辑,身上的那种良知、悲悯和专业气质,对编辑记者有着巨大的感染力和熏陶力。
我想,这种专业基因属于海运仓2号,川总也是从他的前辈身上继承而来的,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努力保持着这种气质。
问:您在微信公众号上发过《宁去传统媒体哪怕先做校对,也比去新媒体当首席编辑好》,请问您怎么看大量传统媒体人转投新媒体?自己有没有想过转投新媒体?对学生来说,“别想财务自由”,但是怎么看待生存问题?
我答:没有不行的专业,只有不行的人。如果你所学的专业没有让你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肯定不是专业的问题,而是你自己的问题。不要跟我说房价,那不是学哪个专业的问题,在当下中国,你学什么专业都没法让你在毕业两三年就能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买一套房,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房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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